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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贵阳的年轻人,组成了新的烟火气

这里是 WSJ中文版 2023-02-24


“酒”,很大程度上承载了一个城市的文化。贵州的酒文化悠远,茅台是本地最知名的企业。贵阳人也爱喝酒,从街头就可以看出来。贵阳的夜晚很舒服,适合出门,夏天很少超过三十摄氏度。大家围在路边支起来的桌子边,吃夜宵、大声聊天、划拳。


讲起贵阳城的格局,老一辈人都会提起“九门四阁”,九座城门、四所楼阁,围起古时城内的生活,现在古迹只剩下文昌阁。文昌阁、喷水池一带的老城区,依然是贵阳的中心。


贵州多山,大路平坦,车流畅通,行人却要过地下通道,过个马路像爬了座小山。从大路往里一拐,老式的居民区依着山势起伏,不规整,道路也歪歪扭扭的,红墙斑驳,茂盛的爬山虎垂下来,有着南方湿润的气息。居民会在小巷里晾衣服。


老城区内的一条小巷,余家巷,因精酿出名。巷子弯弯绕绕,狭窄细长,从周边马路经过时,余家巷的入口并不显眼,容易错过。TripSmith 的第一家店就藏身此处。它是贵阳本土的精酿品牌,被称为“西南之光”,贵阳人一提起精酿,一定首推 TripSmith。



TripSmith 的创始人二杆是贵州人,早年间在上海、青岛等地工作,他有一个德国朋友喜欢在家自酿啤酒,分给朋友们喝。那时候大家还没有“精酿”这个概念。直到 2010 年左右,上海出现了拳击猫,北京开了大跃,象征着中产消费方式的精酿逐渐出现在中国城市中。再之后几年,南京有了高大师,成都有了道酿。贵阳,则诞生了 TripSmith。


TripSmith 总是人头攒动。


从余家巷走出去,那一条黔灵东路,是贵阳最早的酒吧街。TripSmith 的合伙人阿婷在贵阳长大,她记得,当时那些酒馆有些像“江湖酒馆”,“走进去有股啤酒倒在沙发上的味道。”大学的时候,她一周有四天以上都和朋友们出来拼酒、聚会”。贵阳市中心较为集中,几个朋友回家吃个饭,晚上出来聚一聚很方便。“贵阳的年轻人,大多这样。”


一旁的陕西路则是夜市一条街,太阳一下山,几百辆夜宵车齐刷刷开过来,在人行道上支起桌椅。年轻人们刚从酒吧出来,就又找一家夜宵摊继续喝,雪花和乐堡在街边叠了一层又一层。那时候的“烟火气”是真的烟火,整条街都烟熏火燎的,搭配啤酒,气氛愉悦而轻松。


余家巷,TripSmith 厨房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不停。TripSmith 在贵阳首屈一指的除了精酿,还有餐食,每一道皆具特色。


2012 年,二杆回到贵阳后,觉得贵阳没有“吧台文化”,只有“江湖酒馆”和“夜店”,缺少中间地带,他想建立新的可能性。于是他和阿婷,还有几个朋友一起,在余家巷开了贵阳第一家鸡尾酒吧。酒香不怕巷子深,生意火爆,巷子里也坐满了来喝酒的人。


2013 年夏天,他们任性地把鸡尾酒吧关了,在旁边改造了一幢两层的白色建筑,做起了精酿酒吧 TripSmith,也是贵阳第一家。他们有决心、有魄力。开鸡尾酒吧时,二杆和团队定期去上海喝酒、考察,逐渐对正在兴起的精酿啤酒越来越感兴趣。但是,那时候他们没有渠道进货到贵阳。他们决定自己酿酒。团队翻阅了很多资料,请人帮忙、自己实验,做了第一桶自酿 IPA。



新空间两层的楼房用来卖酒,旁边则是用来酿酒的地方,前店后厂,自酿自卖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店里的大黑板上写着 Craft Beer,只有 6 款没有名字的酒,以淡色艾尔、皮尔森、波特这些通俗叫法表示。


让贵阳人接受这样的新事物没有什么难度,在阿婷眼里,贵阳人天性包容,乐于尝试新的事物。后来 TripSmith 在重庆开店,重庆码头文化中的那股倔劲让他们费了番功夫。偶尔有人会问,“这酒怎么这么苦?”阿婷回答,“哪有命苦”。玩笑过后,还是会认真讲解之间的差异。她对自家的酒、菜采用何种原料、如何制作都了如指掌,且愿意不断阐述。


除了精酿啤酒,咖啡也在逐渐成为贵阳年轻人的重要生活方式。余家巷是虎门巷的辅巷,现在政府正在把虎门巷打造成网红小吃街。而咖啡,才是虎门巷的门面。2010 年左右,虎门巷就兴起一批咖啡馆。咖啡烘焙品牌乔治队长主理人乔治的第一家店,就开在这里。


乔治


乔治是 2022 世界咖啡冲煮大赛(CBrC)的全国冠军。现在乔治队长的豆子在淘宝上位列精品咖啡豆 TOP2。高中时,乔治就喜欢翘课去咖啡馆。在一家贵阳师范大学教授开的咖啡馆里,他第一次尝试了“耶加雪菲”,有花香,让他彻底喜欢上了咖啡。


还有一家乔治很喜欢的咖啡馆,土壤咖啡,2006 年开业,在此之前贵阳只有会所式的咖啡馆。土壤咖啡的创始人舒畅和天焕,从上海和深圳回来贵阳,把一线城市正在崛起的咖啡文化带回了贵阳。天焕自己选豆子、学习烘焙。最鼎盛时,土壤咖啡有八家分店,给贵阳人提供了一个聊天、聚会的场所。后来土壤咖啡散了,最早一批的咖啡师从土壤里,像种子一样四散开来,在贵阳的大街小巷开起了自己的独立咖啡馆。


Captain George 乔治队长店门外,太平路上停满作为后备箱集市的车子,这里是贵阳自发形成的年轻人文化娱乐消费聚集地。


乔治高中一毕业,就迫不及待地要开一家自己的咖啡馆。父母都是公务员,希望他上个大学、找份安稳工作。但乔治抗拒上班这件无聊的事。2010 年,他一边在老城区的贵州师范大学念书,一边租了虎门巷的一间门面,朝巴黎“花神咖啡馆”的方向精致装修。


2013 年,精品咖啡豆的市场还不成熟,只有少数几家供应商。供应商嫌乔治买的量少,规定他每个月只能买两包精品豆子。他感到生气,买了一台当时稀有的烘焙机,决定自己学习烘焙豆子。乔治走了一些弯路,后来找到启蒙老师,去北京、芝加哥深入学习,把咖啡豆烘焙发展成了事业,创办了乔治队长。



存在某种必然和偶然,精酿酒馆 TapStar 的老板,熊 CC 和田原,也都选择了回到贵阳。


TapStar 开在文昌阁对面的一个小区内,店门口就是小区居民的健身区,“不少人半夜喝多了,就在这太空漫步机上晃”。这是一家真正的“社区店”。采访的几小时里,熊 CC 认得每一个进店的客人,跟他们寒暄几句近况。


熊 CC 和田原夫妇在自家精酿酒馆门口。这是一家真正的社区店,前面就是小区摆放健身器材的地块。


熊 CC 在贵阳上学、长大,后来去重庆、上海做金融相关工作。当时,她是那种典型的都市丽人,需要从身材管理里获得掌控感,在加班的间隙抽时间去健身房健身,依然带着工作时的社交面具。聊起工作来,先衡量一下对方对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实质性或潜在性的帮助,能不能发展成客户,再一起约着去夜跑。一种随时紧绷的状态。


喝酒是她难得放松的时候。她在上海接触了中国最顶尖的一批精酿,认识了很多朋友,有了开一家酒吧的想法。上海高企的房租让这个想法遥不可及。2017 年辞职后,熊 CC 在西南地区跑了几个城市,重庆、成都、贵阳。最后是 TripSmith 余家巷的店击中了她,那是完全不同于上海的氛围。上海精致、端着,精酿是一种品位的象征。而在这条小巷里,她坐在户外的椅子上,看到大家很放松地去享用啤酒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简单。


起初,熊 CC 依托朋友的资源,做起了客啤店,也就是有自己的酒头,进国内精酿厂的生啤来卖,她定期更换酒的品类。后来她遇到了她的丈夫,田原。田原在上海待了 8 年,2013 年起,就在上海家中自酿啤酒,回贵阳后开了一家酒吧。两个爱酒的人相遇后,诞生了 TapStar,24 个酒头,有自酿也有客啤。


熊 CC 认为,很多时候,酒馆贩卖的是一种情绪。酒精下肚,情绪就催发出来。深夜的酒吧里流淌着很多秘密与故事,天一亮就蒸发了。而熊 CC 和客人的关系却因此紧密起来。有人在这里确认关系,有人在这里求婚,有人在这里分手。



这几年,贵阳的大数据产业发展得很好,稳定的地质结构,丰富的能源资源等成为了数据储存的优势,给这座山城添加了“科技”的标签。一家现在做到头部的自动驾驶公司,第一版商业计划书是在 TapStar 诞生的,此后,他们在这里开了很多会、喝了很多酒,做了很多重要的决定。


疫情这两年多,在贵阳发展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。工作不好找,出国也不好出,很多年轻人赋闲无事。好在贵阳生活压力不大,平均房价一万出头,在省会城市里排名倒数。年轻人和父母一起住,不需要花费太多。没什么加班氛围,有很多时间用来吃喝玩乐。


TapStar 店里,主理人熊 CC 正在更新酒单。


DT 财经联合小红书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发布了《“蹲”个城市:年轻人选择城市新需求洞察报告》,20 个关键词中,除了房价、医疗等硬性需求外,年轻人有一半需求,跟具体生活相关。很多年轻人希望退居到一个生活便利、气候宜人、有烟火气的城市。



刚回贵阳的那一年,熊 CC 对这样的舒适生活是怀有“负罪感”的。相比以前工作的难度和强度,她觉得开店是一件轻松得多的事情,自己逐渐变得懒散。而打开朋友圈,就能看见上海的朋友健身了、学习了新的东西、取得了新的进步。自己却止步不前,生活的圈子也越来越狭窄。


但是想回到那个看似广阔的世界,做回那个拼命的自己吗?熊 CC 想起一次冬天的凌晨,加完班出来,跟同事在路边摊撸串。同事咬了一口就哭了,熊 CC 也跟着哭,她们那时才吃上晚饭。在上海,喝酒也是一样,有很多痛苦需要释放。现在,她每天在店里轻松喝酒,也接受胖了三十几斤的自己。



TripSmith 所在的余家巷,已经成为贵阳的开店热门地。在 TripSmith 旁边,有一家闪着荧光粉的小门面,“北 North House”。由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邹豪和刘博经营,他们是同学,是一起当兵的战友。如今是一起开店的朋友。


邹豪和刘博在“北 North House”门口。


外面有一桌客人,邹豪拿着一本单薄的线圈笔记本,上面是他用蓝色圆珠笔手写的酒单,往后翻几页甚至还有店里的进货单。刘博躲在店里,很腼腆。一个客人走进吧台,教他们调长岛冰茶,确实比邹豪调的好喝。


遇到他们的那天,“北 North House”才营业了一个多月,铁门边缘用黄色胶带粘住,防止刮伤。房顶还漏过雨,是刘博自己爬上屋顶打的玻璃胶。一切都显得临时而稚嫩。


他们给自己的定位是一家平价鸡尾酒吧,开业后,刘博和邹豪发现鸡尾酒在贵阳并不受欢迎,客人们进来都问,“有没有啤酒”。他们临时从隔壁 TripSmith 进了生啤,放在店里救场。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,没有自己的竞争力。


两人正在做开店前的准备工作。


在贵阳开店的原因,是他们在上海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封控。临近毕业,邹豪在一家会计事务所实习。3 月 15 日,他接到全校核酸的通知,从事务所请假回校。自此之后就被关在寝室,每天吃着土豆、豆芽和白菜,偶尔在做核酸时出门放风。食物有发馊的味道,他感觉自己在吃“牢饭”。


退伍回来的两年内,邹豪实习了六家会计师事务所和咨询公司,简历漂亮,无缝衔接,目标是毕业后进“四大”工作。这份工作是高强度的,加班到半夜是常有的事。在这条已经认定的道路上,他只想着,超过一个人,再超过一个人。



封控让邹豪被迫“停下来”。躺在寝室的床上,他第一次感觉到“累”,力气渐渐丧失,冲劲也日渐消磨,他开始怀疑工作甚至人生的意义。


刘博也是“卷王”,他 2022 年刚入门二手奢侈品行业,学着做鉴定和销售。过年都没有回家,留在公司直播卖货,忙起来只吃一个面包。那时候他想着“出人头地”,在上海工作、落户、买房、把父母接过来,一切顺理成章,在上海待久了就会有这种感觉,身边都是优秀又拼命的人,他的老板甚至会睡在公司。


被封在租住的房子里,刘博家里连锅碗瓢盆都没有,朋友叫跑腿给他送了个小蒸锅。物资紧缺,他吃得也凑合。他几乎把所有钱用来买酒,从醒来就开始喝。第一个月,刘博妈妈叫他回贵阳,他拒绝,“做事要有始有终,不能被一点挫折打败”。后来,越来越多的问题让刘博想不通,工作无法开展,每月五千多的房租依然要交,“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了,但是变化来的时候从不会和我商量”。


绷紧的弦突然断掉后,很难再接上,两人都不想在原先的轨道上继续了。但是毕业后不工作,能做什么?他们想到了开店。既然两人都喜欢喝酒,刘博和邹豪决定回贵阳开个酒吧。起码可以以成本价喝酒。


2022 年 5 月 28 日,他们在解封的第一时间,打包了所有的行李,从上海坐高铁回到了贵阳。这也意味着,于仓皇中,他们的大学生涯正式告一段落。没有毕业聚会,也没有毕业典礼。


“北 North House”门口,天色渐暗,客人们陆续到来。


在贵阳,邹豪看什么都是新奇的。他不是贵阳人,从小在武汉和温州间流动,对贵阳的了解几乎为零。刘博带着邹豪,在贵阳爬山、郊游、晒太阳。邹豪感叹于贵州的山水,市区里就有喀斯特地貌的山和湿地公园。都市里被困住的身体,在自然里舒展开来。


重要的是一股自由感。从一个处处是围挡的城市,来到一个生活气息浓厚的地方,烟火气扑面而来。贵阳街上随处可见小吃店,店家把桌椅支在外头,人们在街上吃饭、聊天。那时,除了开头的几个月,贵阳是少数没有被疫情管控过的地方。邹豪觉得,这里吃得也好、喝得也好,生活也好。


刘博是贵阳本地人,在他看来,回贵阳意味着一种“安逸”的生活,年轻人回到父母的身边,在父母的帮衬下生活,很容易没有斗志。不过现在,他也没那么相信奋斗了,以前的自己,有点“用力过猛”。


酒馆取名为“北 North House”,意味着在迷茫、焦虑的大环境中,一个明确的方向。开业那天,贵阳下暴雨,店里没有来客人。刘博和邹豪买了两个小礼炮,对着门外砰一下,喷出来的彩色纸花顺着雨水飘走,“北 North House”就算开业了。



2016 年,乔治在文昌阁对面开了做烘焙品牌后的第一家店,乔治公社。纯白的装修是当时较为前卫的风格。同时,他取消了舒适的沙发、桌面上的台灯和烟灰缸,取消了咖啡馆私密的氛围。


同样也是 2016 年,TripSmith 租下一间 1000 平方米的厂房,有了自己的酿酒厂。TripSmith 的生啤开始流动到其他酒吧、其他城市。


TripSmith 和乔治队长扩张的几年,正好赶上了国内经济腾飞的时刻,人们的消费力提升。阿婷和乔治都提到,精酿啤酒和精品咖啡,意味着一种消费升级。那时候大家的收入上去了,自然会向往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。


乔治在太平路店里制作手冲咖啡。


很难讲贵阳是什么时候变成一座现代化都市的。我们可以从基建中看出一些城市发展的脉络:2014 年,贵阳开通高铁;2017 年,城市通了地铁。也是这几年,大房地产公司纷纷入驻贵阳抢占地盘,一座座高楼包围老城。


熊 CC 的老公田原,出生在 TapStar 附近的老式瓦房里。他们形容自己是在“街上”长大的孩子。小时候,田原吃完晚饭,就会上街去。贵阳人对夜晚的安排不是出门溜达一下这么简单的事。散步,吃点东西,看个电影,吃点东西,去个 KTV,喝点啤酒,再出来吃点东西,再喝点。从傍晚到凌晨,他们都在吃吃喝喝中度过。



在城市发展的理论中,以经济经发展为导向的城市建设,不可避免地会走向“士绅化”,即资本进驻对街区多样性与活力的破环。知名地产商入驻,购物中心取代老式百货大楼,连锁店取代“苍蝇馆子”,连锁店售卖预制菜,夜市取缔。这十几年间,中国的城市不断扩张,模式化地复制出一座座高层写字楼、高层小区,以及配套的商业区。一种现代化、快节奏、有品控、可预期的生活。


贵州平均海拔 1100 多米,多山,山水奇绝,阻碍了贵州经济的发展。2010 年以前,贵州的城镇化率要落后全国平均水平 15 年。这意味着,贵阳“士绅化”的速度要慢一些。到 2010 年,贵阳拥有了第一家购物中心。直到 2014 年,贵阳才开了第一家星巴克和麦当劳。


田原回忆起小时候贵阳的夜市,六七点左右,夜市的摊就支起来了,从大十字往外延伸,一直到喷水池、贵州师范大学,全长有三四千米,一个个闪亮的灯牌下,油烟蒸腾、啤酒瓶堆叠。夜市也不仅仅是卖吃的,能买衣服,能套圈打气球,能打耳洞,买小饰品,买磁带、CD。贵州的小吃也是琳琅满目,烤肉、龙虾、牛肉粉、素粉、炸洋芋、炒螺蛳……熊 CC 印象中,那时候吃螺蛳的牙签都是公用的,店家插在一头蒜里,就当消毒了。现在有名的但家香酥鸭,那个时候就是一个摊、一口炸锅、几只鸭子。


田原记得每天早上起来,街上都油呼呼的,像泔水洒在地上,环卫工人拿着草酸清理。小孩子在上学的路上总是滑倒,“确实影响市容”。


这样的夜市一直延续到前两年,中间经历了规制、清理、搬迁、合并。2019 年,贵阳政府开展夜市摊区“退街入室”。熊 CC 说:“之前一直以为陕西路是条单行道,直到夜市消失后,才发现这是条五车道的大路。”


大山减缓了大型连锁店霸权式的入驻,给本地店家留出了喘息时间,让“在地文化”有了发展空间。精品咖啡馆和精酿酒馆,这种中产的消费方式被视为是街区“士绅化”的代表。但本土品牌与全球化连锁店不一样的地方在于,贵阳人在精酿酒吧里能点到酸汤古斯,在咖啡馆里能喝到本地刺梨风味的特调。


做了几年精酿后,TripSmith 渐渐觉得啤酒只是一个壳,本土文化才是更为重要的内核,他们在增味中开始尝试用越来越多的本地水果和本地作物,在橡木桶中用贵州的野菌酵母做自然发酵。


世界杯期间,TripSmith 店里的氛围更热闹了。


GuiyangWOW 是贵阳最早做本地生活方式的平台,成立于 2017 年。除了公众号内容推送贵阳的吃喝玩乐,提供城市生活指南外,他们还是一家文化创意公司,在贵阳策划生活节、市集、文化展览等活动。在创始人之一穆穆看来,贵阳人爱吃喝玩乐,文化艺术的发展却相对滞后。2021 年 GuiyangWOW 办了一场“艺术节”,请了四十几位艺术家,流量很高、反响很好。


2021 年,GuiyangWOW 主编了一本叫《出山》的在地杂志,贵阳太大了,他们思考了很长时间,最后以城市边界的变迁为结构,从五门时代写到九门时代,再写到进入现代化的贵阳城,牵引起了贵阳的上下六百多年,历史脉络、地理风貌、风土人情。身为贵阳人,他们还想为贵阳做很多,为贵阳记录,让贵阳“出山”。



贵阳城区,最晚关闭的夜市叫“青云夜市”,于 2020 年 9 月正式关闭,有近三十年的历史。贵阳市政府要发展夜经济,把原先青云路的灯饰广场重新规划修建,请了上海的创意公司设计,改造成网红的“文和友”风,于 2021 年年底开业。“青云夜市”摇身一变,变成了“青云市集”,一座复古主题的消费乐园,一时间变成贵阳热门的网红打卡地。


青云市集的大门,霓虹灯牌组合在一起。你会以为自己身处香港或者澳门那种霓虹都市。烟火没了,空调凉爽,消失的市井在消费乐园里集中展现。游人会和“我在贵阳很想你”这样的路牌合照。


青云市集刚开始招商的时候,被清退的小摊贩们排着队来报名。筛选机制也很简单粗暴,没听过名字的一律不要,经营时间要在十年以上。比如但家香酥鸭、雷家豆腐圆子、金牌罗记肠旺面……很少有外来的大型连锁品牌。这几年间,这些老字号有了一定的积累,在本土扩张、连锁、加盟,开进了购物中心,很多提供的也是预制菜了。而更多以此为生的小摊贩,要么就支付门面房的房租开一家店,要么就在城市尚未被管制的角落和时间里打游击战。


不同于青云市集,贵阳的另一个网红市集“太平路”是完全自发形成的。2018 年,“太平路”只有几家小吃店,没有成形的商业。老牌说唱音乐团体 SIDE 的几位成员,在这里开了一家叫 Friday 的店,楼下是便利店,提供进口食品和精酿,楼上是酒吧,周末办派对,聚集了很多年轻人。


Friday 的几位老板都有在一线城市、国外生活的经历,搬回贵阳后,他们一边开店,一边做音乐,同时把 Hip-Hop 文化带给这个城市。同样作为贵阳地下文化的一部分,Local 就开在太平路不远处,由 DJ RAS 在 2015 年创立。


RAS 在高中开始买打口碟,后来去北京念大学,喜欢摇滚乐,玩乐队;2008 年去了上海,在地下俱乐部 Shelter 的派对中感受到了“地下”应该有的样子。此后,RAS 去美国和新西兰上学,回到贵阳后,他在贵阳早起的地下音乐场景中活跃了一阵,在 2015 年和几个朋友开了 Local,举办派对,也办放映和小型演出,是一个多元的文化空间。



Friday 火了,太平路也火了起来。2020 年,乔治队长的第二家店开进了太平路,美式复古的装修,早 C 晚 A 的模式。同时,“地摊经济”也成为一个热门的概念。很多车开进了太平路,打开后备箱,开始卖一些时下网红的东西,手打柠檬茶、鸡尾酒、咖啡奶茶、辛拉面、寿司……街头的露营椅上坐满了人,不时有机车在这里轰隆隆地开过。一个阿姨推着推车,向露营椅上喝酒的年轻人兜售花生与毛豆。


太平路在小红书上,成为了来贵阳必去的网红打卡地,大家在相同的地点拍时髦的照片,买时髦的食物,用感叹的语气推荐和避雷食物。社交媒体上,“烟火气”被包装成一种景观。



在 GuiyangWOW 的穆穆看来,这种时下流行的“后备箱摆摊”,在不景气的大环境下,给贵阳的年轻人提供了一种创业的渠道。在贵阳,开店的成本也不低,门面的转让费和租金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,是一笔很大的开支。而花几万元买一辆车,改装一下,交个停车费,就能随时随地出摊了。有时候运气好,一晚上的销售额也有几千块。


对邹豪和刘博来说,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大环境里,开店并不意味着“躺平”的生活,只是现阶段能自己掌握生活节奏的一种方式。他们“认真”地想把“北 North House”经营好,计划包括转卖精酿啤酒,甚至尝试自酿。


十点过了,青云路的主街上,摊贩们把巨大的毛绒玩具排开来,你可以通过打气球、套圈、智力游戏等方式得到它。太平路的路口,聚集起几辆推车,滋滋冒着烟火。对贵阳人来说,烟火气在酒馆、街头小摊、网红市集上不断延续。


熊 CC 和田原夫妇在自家精酿酒馆门口。


每天凌晨一点关店后,熊 CC 和田原在回家的路上,依然面临着很多诱惑,他们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在街边撸个串,喝点水啤酒。精酿不精酿的不重要。熊 CC 觉得,贵阳的精酿和精品咖啡,很大程度上去高端化了。它们作为外来的新鲜事物,进入贵阳,又融入了贵阳人的生活里,成为市井的一部分。比如,她的店里会卖折耳根拌洋芋、本地的生火腿片。


TripSmith 如今已经在贵阳开了五家店,有一家叫“饮食间”,主打老黄牛肉,卖贵州牛肉粉、烤牛肉、生牛肉,也卖咖啡和精酿。时下流行的工业风装修中,生牛腿直接挂在玻璃柜中,牛肉粉 13 元一碗,烤牛肉 1.5 元一串,还是地摊价。出人意料但似乎又很合理的一种和谐。



当代年轻人面临着自己所属这个时代的问题和人生的困境,如何解题?怎样突破重围追求新生?总有人跳脱框架,重新审视自己,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别样人生。

2023 年,《出色WSJ.》将持续带来系列报道 #DIFFERENT LIVES 不一样的年轻人,寻访和记录年轻一代面对生活的崭新思维和投入其中的实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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